活了五十多年,最讓尤玉蘭得意的事情有兩件,一是一口氣為老孫家生了兩個男孩,這事在別家也許稀鬆平常,但對老孫家來說,尤玉蘭就是他家的頭號功臣。老孫頭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孫福的媳婦接連生了七個女兒,終於因為身體的原因才不得不停止了為老孫家傳後這個任務。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婆婆孫余氏臉黑得像塗了鍋底灰,從此將抱孫的希望寄托在了小兒子身上。小兒子孫貴結婚的第二年,媳婦尤玉蘭就為孫家生下了一個八斤八兩的大胖孫子,這可把孫余氏給樂壞了,連夜準備了幾百份喜蛋。第二天一早,就指揮老孫頭、孫福、孫貴哥倆將四里八鄉、親朋好友送了個遍,就差拿個大喇叭沿著街巷宣傳她家終於有後了。生了兒子後,尤玉蘭一改從前低眉斂目的性子,一躍成了這個家的女主人。自從有了孫子後,婆婆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十來歲,腳底生風,手腳麻利,將尤玉蘭的月子伺候得舒舒服服。一個月子下來,尤玉蘭的臉紅潤白嫩,胖了有十來斤。孫余氏身體力行,不光自己對尤玉蘭有求必應,還要求一大家的人都要以小兒媳母子為中心,處處先為她們著想,有好吃好喝的務必先讓她們吃飽。大人倒是沒什麼,孫福的幾個小女兒年紀還小,常常趁大人不注意,偷吃奶奶為嬸嬸準備的東西。那天中午,孫余氏為小兒媳燉了一隻母雞,照例雞腿雞翅什麼的都歸尤玉蘭吃。吃飯的時候,尤玉蘭發現少了一隻雞腿,她不動聲色地到鍋里查看,鍋里也沒有。想到上午的時候曾看到三丫偷偷進過廚房,心中瞭然。她陰陽怪氣地問婆婆,今天燉的是不是一隻獨腿母雞,孫余氏立馬沉下臉,將飯碗重重地放到桌上,厲聲問道:「誰偷吃了嬸嬸的雞腿?」 幾個孩子圍坐在旁邊的一個小桌子上低頭吃飯,誰都沒有吭聲。「你們是餓死鬼投的胎嗎?嬸嬸吃了雞腿奶水才有營養,小小年紀就這麼下作,長大了怎麼得了?」孫余氏怒火衝天,越說越來氣,「今天要是誰偷吃了不承認,你們一個個的誰都逃不掉一頓打!」「看看你們教的一幫什麼孩子,難道還要等我動手嗎?」孫余氏嚴厲地剜了孫福夫妻一眼,不滿地說道。孫福回屋拿來一根大拇指粗細的竹棍,這是他平時打罵妻女的專用工具,在母親的調唆下,他視妻女為眼中釘,時不時地就會抖一次家長的威風。看到父親拿來了竹棍,幾個孩子嚇得圍到了母親周圍,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不滿四歲的六丫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說自己再也不敢吃雞腿了。孫福扯住六丫就要動手,三丫一把抱住父親的手臂,哭著承認雞腿是她拿給妹妹的。孫福狠狠地打了三丫兩下,妻子陳阿枝將三丫護到自己身後,哭著求丈夫:「孩子知道錯了,這次就饒了她們吧。」 看到孫福拿著竹棍的手臂垂了下來,尤玉蘭一邊啃著雞翅,一邊說道:「算了,我少吃一個雞腿也沒啥,健健最多就是餓一頓,反正也餓不壞,要是把孩子打壞就不值當了。」聽了她的話,孫余氏大聲命令道:「打,給我狠狠地打,不打不長記性,打死了活該!」竹棍雨點般地落在三丫身上,陳阿枝將女兒護在懷中,哭喊道:「要打你就打死我吧!」幾個女兒看到母親被打,上前抱住孫福,母女哭成一團,正在睡覺的健健被吵醒了,也哇哇大哭起來,孫余氏大聲罵道:「要哭都給我回自己屋哭去,嚇壞了健健看我怎麼收拾你們!」陳阿枝顧不得疼痛,解開三丫的衣服,只見手臂上、後背上鼓起了一條條紅腫的傷痕,她淚如雨下。三丫拭去母親的淚水,勉強笑道:「媽,我不疼,你別哭了。」六丫拉住母親的手臂哭道:「媽媽,我再也不吃雞腿了……」 陳阿枝將她倆摟到懷中,母女抱頭痛哭。種種舊事浮上心頭,樁樁件件,哪一件不讓她寒心?此時的她心中萬念俱灰,如果不是放不下這些孩子,她真想一死了之。前兩個女兒出生的時候,婆婆雖說有些不高興,但對她還說得過去。三女兒、四女兒出世的時候,婆婆的臉上沒有了笑容。五丫出生的時候婆婆看都沒來看一眼,更別提伺候她月子了。六丫出生後,婆婆一聽說還是女孩,氣得在家裡指桑罵槐,故意在她的窗下大聲地剁豬草,邊剁邊數落:「挨千刀的,還有臉吃,白瞎我的糧食了……」她的淚水一滴滴落進手中稀薄的湯水中,又含淚咽進了肚子裡。七丫出生後,婆婆再也不拿正眼看她,家裡的髒活累活理所當然地全部壓到了她的身上。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做全家的早飯,匆匆吃過飯又要提著一大籃的髒衣服到河邊漿洗,忙得連孩子都沒時間照顧,幸好兩個大些的女兒懂事乖巧,幫著照顧妹妹們。 尤玉蘭做月子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婆婆這麼會照顧人,事無巨細,全都盡心盡力,將她們母子照顧地妥妥噹噹,生怕委屈到她們。而她,生了七個孩子,婆婆從來沒有這樣照顧過她一天。每每想到這些,她就難過不已。不久,在尤玉蘭的攛掇下,公婆將孫福一家趕到了一里多外的三間老房子裡,算是分家另過了。這個家分得極其偏心,分給他們的只有幾袋糧食,一些鍋碗瓢盆,一堆破舊的家具。值錢的東西全部歸孫貴所有,因為最終是要留給孫子的。另一件讓尤玉蘭引以為豪的事,是她的兩個兒子都很有出息,用蘆鎮上那些人的話來說,就是都是吃國家飯的,捧著一輩子衣食不愁的鐵飯碗。大兒子孫健夫妻在寧城的一家大型國企上班,小兒子孫康兩口子在高校教書,都是很體面的職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孫健快三十五歲了,膝下只有一個九歲的女兒,這讓尤玉蘭耿耿於懷,一提起來就遺憾地長吁短嘆。 孫健的妻子谷穗是獨生子女,前些年夫妻有一方是獨生子女就可以生二胎的政策一出來,尤玉蘭喜得幾天沒睡好覺。她幾次三番地催孫健趕緊生二胎,可孫健總是含混其辭,遲遲不肯聽她的話。孫健的女兒孫涵悅六歲那年的春節,孫健、孫康帶著妻兒回蘆鎮過節。除夕晚上,一大家和和樂樂地吃了一餐團圓飯,飯後尤玉蘭給了孫女、孫子每人一個紅包。大人們圍坐在電視機前邊看春晚邊聊天,兩個孩子在旁邊玩著玩具,不一會兒,孫涵悅將紅包里的錢拿在手上跑過來問谷穗:「媽媽,我的壓歲錢為什麼沒有弟弟多?」所有的人都將目光移到了兩個孩子手裡的壓歲錢上面,尤玉蘭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原本和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谷穗笑笑沒有做聲,將女兒拉回了房間。第二天一早,一家三口飯都沒吃就匆匆回了寧城,孫貴埋怨老伴不該厚此薄彼,尤玉蘭梗著脖子回道:「孫女和孫子能一樣嗎?」 母親的催促讓孫健左右為難,谷穗生孩子前夕,突然患上了妊高症,剖腹產的時候大出血,險些送了命。看到從手術室出來的妻子面白如紙,奄奄一息,孫健鼻子一酸,抱著她承諾,這輩子再也不會讓她受這份苦了。和妻子提出生二胎的事,他實在難以啟齒。可如果不說,又心有不甘。在母親的遊說下,他早已心動了,如果能有一個兒子,這輩子人生就圓滿了。 文章未完,點擊這裡閱讀全文! 來源:www.touti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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