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祖贤:不会再回来,别再对我念念不忘了

“我想过不用化妆品的生活。”王祖贤对着镜头说,那时她演完《游园惊梦》不久,头发短到脖颈处,乌黑地贴着脑勺,当中挑开,露出雪白的头路。她有些动容,很快又镇定下来。“突然惊觉时间不够用,我想我要退出影坛了。”
王祖贤把演艺圈的最后一部作品献给了杨凡,用她的话说,“最美好的一切留在此刻”。她身上还有荣兰的模样,眉骨利落,眼波撩人。在得月楼,荣兰唱柳梦梅,翠花唱杜丽娘。“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荣兰有男人气,那股矜持之感说不清有多纯粹,某种意义上,更像是为情欲而准备的禁欲。大家闺秀,锦衣玉食,却摆脱不了命运里的不甘不愿。至于现实,其实和唱词差不多。
王祖贤说,看尽了全世界的悲惨意外,不如重新开始。“前半生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很模糊的印象,别人推动我前进,自己从来没什么选择。现在我发现自己空了。”
十五六岁,懵懂小孩
中学的时候,王祖贤发现自己比起读书,更爱打篮球。她越来越无法适应学校严苛的“统治”,每天进行的随堂考试让她两眼发黑。
王祖贤就读的崇光女中是一所天主教教会学校,校风保守,治学严苛。直到2007年,学校招待所还不配电视,为了不打扰安静的气氛。
少女王祖贤受不了这一套,想逃跑。在和母亲的抗衡中,她仰仗着父亲王耀煌的宽容慈爱取得了胜利,转学至怀生国中,生活就此欢脱不少。在那里她加入了篮球校队,平时跟着在篮球省队的父亲训练,还参加了中华台北女篮的培训。王祖贤投篮手感灵活,胯下运球熟练,投篮十分准。只因身子单薄,父亲宠爱她,没让她成为职业篮球运动员。
▲比起读书,王祖贤更爱打篮球
其实十五六岁的王祖贤也怕苦,知道怎么浑水摸鱼。“那时候我们球队每天沿着敦化南路跑,一直跑到梅花戏院。中间有一段大厦阻挡的街区,我就躲进去休息,等到队伍跑完一圈回来,我再跟上去。”说这些时,王祖贤机灵地笑,不时抖抖肩,又像害羞。“如果当时坚持下去,我现在一定是个大块头,浑身肌肉。”
没人知道她性格里的不受驯来自于哪里。祖辈身份显赫,爷爷王国藩是台湾著名史学家,早年还曾入军统,受到世叔胡适严训,章太炎和戴笠曾为其师;曾祖父王仁峰曾为同盟会先驱,1902年创办舒城中学,投身教育,为乡人所敬。只不过王祖贤的一双长腿,怎愿意藏在书桌底下。每次王耀煌去体育馆集训,她都跟在后面。8岁就会篮下取分,转学后顺理成章当了怀生国中篮球校队的当家主力。
1982年,王祖贤长成了身材颀长,眉目清丽的少女,远近之处老有人围着看。一次,在和几个同学球场“斗牛”时,她被星探挖掘,拍摄了第一支“阿迪达斯”球鞋广告。广告片中,15岁的她一头蓬松柔软的短发,戴白色运动帽,穿白色抽纱衫和运动短裙,歪着头笑,整个人有飞扬的生气。
▲二十岁的王祖贤
1984年,王祖贤17岁,这一年她拍了第一部电影,演一只女鬼。电影叫做《今年的湖畔会很冷》,由叶金淦执导。镜头下王祖贤梳着齐耳短发,白衬衣,黑短裤,身体未发育成熟,也没什么人间烟火气,只有一双眼睛闪闪烁烁的带着雾气,一缕轻柔如琴的嗓音道:“我叫江若萍,长江的那个‘江’,假若的那个‘若’,浮萍的那个‘萍’!”
从广告到电影,没有一项是王祖贤预设的。《今年的湖畔会很冷》视镜的时候,她靠在男主角黄永洪肩上,觉得怪怪的,心里很懵懂。金马奖颁奖礼当天,当香港邵氏电影当家人方逸华在荧幕上看见王祖贤的表演时,她也不知道这一面之缘已构成人生的转折。
▲今年的湖畔会很冷(1984)
前半生,被人推着走
签约邵氏,中断学业,只身赴港,一切都如顺水推舟,不由自主地来了。至于心里的胆怯和不情愿,很快被忙碌的电影事业压了下去。1985到1987这三年里,王祖贤马不停蹄地在《再见七日情》、《天官赐福》、《霹雳大喇叭》、《杀妻二人组》、《义盖云天》、《偶然》、《俾鬼捉》、《绑错票》、《卫斯理传奇》等电影里穿梭。而她在香港影坛的呼风唤雨则是从1987年接下《倩女幽魂》开始的。
▲倩女幽魂 (1987)
比起活色生香的少女,世人更喜欢看她演鬼。《倩女幽魂》诞生在香港电影的黄金时期,徐克监制,程小东导演。这部戏一举让王祖贤踏入演绎事业的高峰期。有网友总结,以聂小倩和宁采臣两人的故事为题材的影视作品起码有24个版本,单论《倩女幽魂》电影则一共有3个版本,分别为1960乐蒂、赵雷版;1987年王祖贤、张国荣版和2011年刘亦菲、古天乐版。
蒲松龄书中写:“小倩端好是画中人,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艳尤艳。”如此女鬼,谁可以驾驭?王祖贤与张国荣的87版倩女,被公认为不可超越的一版。
徐克回忆,当年张国荣得知《倩女幽魂》是古装戏,打算拒绝,因为“怕穿怪异衣服演怪异故事”。徐克花了一番心思才说服他。至于聂小倩这个角色,是王祖贤主动争取来的。
▲王祖贤与张国荣
当年徐克准备拍摄时,女主角迟迟未定,20岁的王祖贤人小鬼大,主动找上了门。王祖贤没有看错自己,她演的小倩,妖瞳仁晕着雾,清清冷冷。勾起嘴角,嘴唇绽如花瓣,极妖娆哀怨。张国荣说,“好多特技,她都咬着牙亲自上阵。我实实在在服了她。”
拍戏时,张国荣和王祖贤很合得来,两人默契有余,影片大放光彩。张国荣会照顾人,脾气也好。当时有场戏,张学友要往王祖贤的口中塞一团火,用的还是真火,王祖贤很害怕,怎么都不敢。张国荣就一直含着火示范给她,让她不要怕。
张国荣性格体贴,王祖贤就开始喊他“哥哥”。后来这个称呼里外传开,张国荣自己也很喜欢。
《倩女幽魂》上映,聂小倩形象彻底红了。王祖贤这个台湾味道的名字,迅速被两岸三地熟知。1989到1990年,王祖贤又拍摄了几部很好的作品,如《阿婴》、《潘金莲之前世今生》及《倩女幽魂之人间道》等。《倩女幽魂之人间道》以2080万的成绩排在当年全年票房榜的第六位,王祖贤也因此与张曼玉、钟楚红、关之琳并称1990年代初香港影坛“四大名旦”,合作对象里不乏周润发、张国荣、钟镇涛、梅艳芳、叶童这些已撑起香港大半市场的演员。
王祖贤曾这样形容自己二十来岁的年纪:这段时间是我人生最满足的时间,因为我又有爱情,又有事业,什么都很顺利。
事业上,《倩女幽魂》系列的成功让她名声大噪,收入与片约在当时的港台女星中长期排在前几名。最忙的时候,王祖贤同时拍摄七部影片,为了轧戏,四天四夜没有睡过觉。
爱情上则是因为齐秦。两人因拍摄影片《芳草碧连天》相识,一碰面就像是冤家聚首,暗中较劲,像小孩子一样互相积压了一肚子气,最后爆发于一个戏剧性的亲吻,从此风风雨雨15年。热恋期的两人都很依赖彼此,遇上重大决定,王祖贤总要问问齐秦。在家里最常见的景象,就是齐秦在一旁擦地、抹桌子或是准备晚餐,而王祖贤在一旁跷二郎腿看电视,然后大笑:“齐秦,你好像我妈哟!”
那段时间的爱情,心动与甜蜜是真的,然而聚少离多,无数外力阻挠,王祖贤和齐秦的感情分分合合也是真的。后来,王祖贤又遭遇已有家室的香港富豪林建岳的疯狂追求,两人恋情曝光时,舆论对王祖贤下了狠手,她整个人开始变得很辛苦。虽然做了一切尝试,最终仍与林建岳分道扬镳。
二十多岁的王祖贤对爱情还有着期待。“女人还是要找一个归宿的。”无奈与齐林都是悲剧收场,事后回忆往事,王祖贤少见地哭了:“我的做事态度是不管对错,我都尝试。错了,我承认。”
1993年,王祖贤卯足了劲,在《东方不败之再起风云》、《青蛇》、《新流星蝴蝶剑》和《东成西就》等多部古装影片中塑造了极为丰富的古装形象,每一个都美得惊心动魄。从1994年开始,王祖贤逐渐淡出影视圈。及至2001年,《游园惊梦》上映,佳人归来。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她的回来是为了离开。借着这部戏,王祖贤宣布了息影的消息,把世人从梦中惊醒。
▲游园惊梦(2001)
后半生,“了了”很好
最红的那段时光,在王祖贤眼里是却黑白的。在长达七八年的时间里,她没有时间思考,无法休息,只能按照厚厚的行程表彻夜地忙。有时在从一个片场赶往另一个片场的车程里,她会闪过一个念头:人生难道就是这样来回地跑吗?
悲喜,聚散,成败像车窗外的花草一闪而过,一切的经历和感受,都径自往身后狂奔,而王祖贤却径自往前,不知所以,不由自主,又那样执着,停也停不下来。
成名的力量剧烈粗大,她越来越不喜欢。一面心里厌烦,一面不知疲倦,向前向前,然后离开,原路返回,然后再去。那种感觉她难以言喻,快乐不是没有,却短暂而趋于表面,就像在一碗汤药里加入一小片包着糖衣的药丸,甜蜜很快就化干净了。“我始终觉得‘王祖贤’只是荧幕上面的一个名字,我认得的是这个人,而不是这个名字。”
1998年,她写了一首《小倩》:
忧怨忧愁/担心被人利用/是小倩
快乐对我而言/只是一条细线
尝试着启启伏伏的转折/终究发现
答案其实是一样的时候/过程便已不再重要/那么又何必多错多问呢
如果/很偶尔的情况下
你发现/你跟小倩的际遇相同
无需慌张/因为小倩还是小倩
我还是我/你还是你
不断换场景、换扮相、换角色,王祖贤真的厌倦了。戏里戏外,她都演尽了人生的百转千回。情事已空,她也不想要再被无数条件、无数因素限制、影响和塑造了。2001年冬天,她飞往加拿大,开始了半隐居的生活。
在温哥华的生活很简单,她住两房一厅二十几坪的酒店公寓,会有人固定到家里打扫。虽然想重温当学生的感觉,但并不勉强自己当个用功的学生,一个星期只选修两堂语言课程,不上课的时候她会找朋友喝茶聊天,也喜欢去湖边散步、跑步,有时候就只是窝在家里。
30岁之后,她才开始演自己。对许多人来说,这种日子单调得不行,但对十七岁就开始拍戏的王祖贤来说,没有什么比这种平实自在的生活更值得珍惜。没有人过问她的体重、关心她的皮肤。“同学都把我当姊姊,而不是明星,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她承认自己看起来还是肉肉的,不过体重也还算合理,最重要的是,远离了镁光灯与媒体的追逐,她很满意。
▲王祖贤近照
只不过,念念不忘人太多。齐秦曾去加拿大找她,她避而不见。百度“王祖贤”贴吧一直更新着关于她的传闻,最新一条留言只有寥寥几行字:真可惜我不能知道我的偶像最近好不好。这样也好,遇不见的,在时间里。王祖贤,我好想你。
落款是2016年12月13日,彼时网络上正闹腾着王祖贤父亲出殡的新闻,王祖贤一袭黑衣,眼眶红肿的照片仍在疯传。照片上黑框墨镜遮面,仍旧是一头乌黑长发,大多时候都双手合十,神情冷静,平和虔诚。
娱乐新闻里写:“王祖贤身着黑色丧服,略显发福,家祭时默默流泪。”
葬礼结束后,王祖贤说自己不会回来了。“我觉得我把最好的留给所有的观众朋友还有关心我的人,这样子就足够了。那段时间我很尽力的把我最好的一面留给大家了。”
感情呢?“空白。没有交男友,一切都是修佛,我想我的姻缘没有了,感情这些都了了。”
从1989年到2001年,12年间,王祖贤把自己的姻缘了尽了。从前她说,一个女孩始终都是要结婚的,我喜欢家庭。12年后她说,我的字典里永远没有“结婚”两个字。现在她没有改变,今后也一样。
这15年来,王祖贤表面上活得越来越疏离,甚至变成佛教修行者。狗仔队偶尔报道,有的好奇,有的奚落。世人不知情,真以为她惨惨淡淡走了极端。其实不然,对于从小就爱自由的王祖贤来说,众星拱月、声色犬马是快乐不是安乐。安乐还有许多名字,代表不同的侧面和程度,比如宁静、自然、安全、随性……
年岁渐长,王祖贤从“天仙”变成“了仙”。了却了情、名、利,了却了烦恼。经历了许多悲欢,她早已放下那些不值得追逐的事情。快乐是内心的感受,平凡是唯一的答案。昆德拉曾经描写过人类的两种灵魂:一种是做加法的灵魂,要不断地表现自我,一种则是做减法的灵魂,他们只求过点安宁日子,不被人打扰。前一种加法灵魂走向极端的风险之处在于一个人的自我会过于膨胀。而后一种减法灵魂的声响走向极端的风险,就会最后消减为零。这零,并不是死,只是零而已。
所以王祖贤愿意以这样悄无声息的方式抹去属于她的痕迹,纵使她始终被几代人记着想着,不尽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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