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年前,正值壯年的賭王在南中國的公海上被手下人出賣,斷手斷腳之後,一蹶不振。21 年後,賭王老了,當我們在賭王的家裡看到他時,他正在用那隻僅存的健全的右手握著鼠標和電腦屏幕那邊的人在QQ遊戲大廳裡鬥地主,屏幕上顯示他的積分,是9800多萬分……
人們從電影裡看到過無數的賭王,但真正的賭王會告訴你,電影,終究只是電影,賭王的故事,比電影要精彩一萬倍……
賭王是江湖上給的名字,不是他自稱的。賭王說:「那是中央電視臺叫出來的。」2004 年,他上了幾個電視節目,這名號就傳開了。
他本來是去宣傳「反賭」,傳來傳去,大家好像忘了「反」字,只記得「賭」了。賭王在電視上露過幾手,憑空把手中的牌變了數字、花色。行家知道,這是出老千。普通人看了,認為是魔術。賭王不喜歡別人說這是魔術。他說:「魔術表演失敗,最多成了小丑。千術失敗,你可能斷手斷腳,甚至丟命。」和「賭」沾邊的人,大都有傳奇。多年前,影視大亨鄧建國想以賭王的生平拍個電視劇,講的是一個澳門賭王和大陸賭王終極PK 的故事。賭王演他自己,那個大陸賭王。在戲裡,退隱後的他住在海邊,海浪滾滾,故事慢慢地浮現。但這電視劇拖了幾年,夭折了。賭王也從未去海邊住過。不過,從他家的陽臺,倒是能望見錢塘江的一小截。漲潮時,應該也有一番景象的。
(賭王的雙腿)
賭王住在杭州市區一棟高層公寓,地價很貴,房子是租來的。租金自然有人付——如果能學到賭王渾身千術的一點點,哪怕一招一式,好多人都會搶著付這個租金的。這房子100 多平方米,陳設簡單,客廳擺一臺電腦。無聊時,他喜歡在網上玩撲克。雖然他隨身攜帶一副牌,但要想親眼一睹賭王玩牌的風采,是要付錢的——就算是付了錢,你也看不清楚他怎麼出的老千。
賭王隱在這鬧市中。大家都知道,如今他沒多少錢。
住這樓裡的其他人,想必不知道他是個賭王。但肯定人人都認識他。出入電梯,難免會碰到。碰到了難免多看幾眼。尤其是小孩,目不轉睛。離開大樓,賭王就更顯眼了,像有聚光燈打在他身上,連旁邊的人也會被照亮。過馬路時,汽車會減慢速度,給他讓路。還有人探出車窗觀望。當然,大家只是望望,不會說什麼。即使在杭州這麼大的城市,賭王也是走到哪裡,眼球就跟到哪裡。
大家稀奇他,是因為他跪著走路。而且走得器宇軒昂。
他頭有點禿,但剩下的髮絲精心梳理過。他不是近視眼,但出門時會戴一副平光眼鏡,他說這樣會顯得年輕。外面熱浪襲人,他堅持打領帶,穿長袖襯衫。襯衫軋在西褲裡,看起來精神。如果從膝關節往上看,他是個標準的江浙生意人打扮。但他的小腿消失了。兩隻阿迪達斯球鞋綁在膝蓋上。與正常人相反,他的鞋跟朝前,鞋尖朝後。這樣,他無論站在哪裡,都像在給人下跪。
(雖然左手只剩兩指,但賭王洗牌的功夫依然不減當年——「 非一個月功夫,是練不出來的。」)
他去樓下的小賣部買菸,腦袋剛好和收銀機持平。老闆熟識地探起身子,把煙遞給他。他抽菸用左手。那隻手只剩大拇指和小指,其他三根被截平了,剩下一點點肉墩。煙呢,就夾在那肉墩之間,夾得很緊,也不掉。他抽菸抽得凶。好賭的人,菸酒不離身。這是習慣,改不了。酒是另外一種喝法,邊喝酒邊談人生。他喝了酒,才隻言片語地聊起他過去的經歷。那些經歷有些是輝煌的,花天酒地;有時很瘮人,斷手斷腳,血雨腥風。
這城市都是年輕人,他們沒經歷過也沒聽說過賭王的時代。在他們眼裡,他應該只是個殘疾人。
(賭王的左手)
賭王的真名,叫堯建雲。年輕時還有其他外號,比如「蛤蟆頭」。這是江西撫州話,指那些江湖上混的人。蛤蟆口大,什麼貨都吃,堯建雲就是蛤蟆的頭,想當年,他在南昌是數一數二的老千。
成了名的人,往回看,總想把有些不乾淨的事抹掉。地方上的人,也有一種傳奇癖,愛聽異聞。對一個生活經歷稍微複雜一點的人,大家或多或少都會添油加醋,誇張一些。賭王年輕時的異聞,就是這麼傳出來的。有些是別人傳的,他自己當然不會去修訂。有些是他在電視上親口講的——他自己講,別人反倒會去質疑了。
堯建雲的口述歷史簡略如下:1963 年出生在江西撫州,9 歲入學,調皮搗蛋很快退學。那時就有人評價他:「如果聽話,是一條龍;不聽話呢,是一條蛇。」在建築工地打工時,他開始接觸賭博,輸了很多錢。然後拜了位很厲害的師父,學到一身出千耍鬼的把戲。上世紀80 年代後期,他已是南昌的老千高手。市場放開後,他到了浙江金華,以開飯店為幌子,四處設局騙人,賺了很多錢。1993 年,他在南方的公海上出老千,被身邊人出賣,對方當場砍了他手指,斷掉兩條腿。他活了下來。消沉了幾年後,開始全國巡演,到處講賭博的危害。然後央視盯上了他,認為是禁賭宣傳的好例子。雖然左手丟了三根手指,他右手玩牌的功夫仍在。從那時起,大家開始叫他賭王。央視那個節目叫《鄉約》,農業頻道的。節目還沒播出,節目組就收到了金華市《浙中新報》記者發來的郵件,說堯建雲的故事有不實之處。考慮再三,節目組認為,故事內容雖然模糊,但卻具有時代性和輿論意義。《「賭王」反賭》順利播出,幾個月後,堯建雲上了《實話實說》——這名字似乎已證實了他的故事,但名氣越大,越招風。
(回想起過去的崢嶸歲月,賭王依然可以回憶起每一個細節。)
據說有些金華本地人,站出來講述堯建雲的真實故事,他們說他就是個街頭騙子,飯店是假的,賺了很多錢也是假的,斷手斷腳是真的,卻是火車軋的。
事出有因,查無實據。
金華那飯店早已不存在,但堯建雲肯定是在金華生活過的。而且他結過婚,老婆就是那飯店的服務員,比他小10歲。他對女人有自己獨特的品味。喜歡三種女人。一是要思想乾淨的,比如年輕時在南昌結識的一位女大學生。那是上世紀80年代,他很酷,花襯衫長頭髮,騎著嘉陵摩托在八一廣場等她。通過那女孩,堯建雲進了有錢人的圈子,還騙了她舅舅幾千塊錢。結果東窗事發,女大學生發現自己被騙,徹底分手。第二種女人,「醜無所謂,有子彈就行」。子彈,就是錢。他個子雖然不高,但還算有些樣貌的,如果這女人有很多很多子彈,他不在乎是否漂亮,更不會在乎思想了。最後一種女人,像是經歷過後的選擇,他要「上得床,也下得廳堂的」。他老婆屬於哪一種?不知道。1993 年,老婆懷了孕他們才結婚的。那時他30 歲。
說他賺了很多錢是假的,這就更難查證了。他曾說,4 天之內贏了80 萬元,這在那時是個天文數字。拿麻布口袋裝錢,都是兩塊、5 塊、10 塊的「子彈」,堆成了小山。贏了錢就拿去吃飯喝酒,花光後再贏。這些事情呢,假不假如今不重要了。反正錢都沒了。
他斷了小腿是真的,但那三根手指:食指、中指和無名指,說是火車軋的就有點奇怪了——怎麼軋,才能讓另外兩根手指毫髮無損呢?
也許真是被人拿刀剁掉的。要弄清楚這件事,得回到賭王身上,看他是否有騙人的真本領了。
(賭王和他最喜歡的數字——2。)
解放前的江浙地區,據說有三大幫派,青龍幫、斧頭幫和肖家幫。前兩個有名氣,第三個因為以魔術見長,隱得比較深。當中有些玩牌的好手,到了賭桌上,漸漸變成了荷官,也就是發牌的人。牌在手上,就能控制全局了。堯建雲說,他師父就是肖家幫的。
師父並沒有手把手教他,都是他偷學來的。如何憑空變一張牌出來,如何換牌,如何藏牌,都是要練手的。少則三個月,多則一年。堯建雲有一雙大手。「老天爺註定我走這條路,」他說,「為什麼別人看不懂,我一看就懂了,天生幹這個的。」
但到了賭桌上,除了手上的功夫,還得有心計。
有次他參加一個賭局,打梭哈,開場就說:「我沒帶太多錢,你們都是老闆,我來自江西,產窮光蛋的地方,跟你們浙江人比起來差十萬八千里。我就是來玩的,太多我也玩不起,還要養老婆孩子。這樣吧,一把牌見成效,我只帶了50 萬。」
對方發牌。他贏了,變成100萬。這第一把,他沒搞鬼,真的是運氣。
他接著問對方:「還想玩嗎?」「還想」。仍是對方發牌,他又贏了,變成150 萬,這次還是運氣。到了第三把,他問:「還要玩嗎?」對方說:「要。」「好啊,」他客氣地說,「但是,對不起,輪到我洗牌了。」當然,他又贏了。這一次,不是運氣。
這時該緩口氣了。他語重心長地說:「今天你不要玩了。三把牌我都贏了,這是天意,你臉上寫了一個死字,老天爺今天給我機會。你還要玩嗎?不好意思,我要先休息一下。」
接下來不打梭哈了,五百、一千地玩小牌。他開始逍遙地抽起了煙、喝了點酒。打了七八個小時,邊打邊調侃:「你還賭得起嗎,賭不起可以滾蛋了,你還有那麼多‘子彈’嗎?」對方已經紅了眼:「有,當然有,我借。」然後幾個電話打出去,借來400 萬。這時賭場已經變成了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不好意思,還要打?好。但牌要我來洗,我來發。」贏了最後這一把大的,他起身走人。對方癱坐在椅子上,站不起來。
他偶爾也有失手,比如藏的牌突然掉地上了。他趕緊一腳踩上去,粘著那張牌出了門,說去買菸。半晌回到賭桌,假裝數牌,大喊一聲:「怎麼少一張?這裡有鬼,不玩了。」起身走人。
他漸漸有了名氣,開始做更大的局——「殺豬」。什麼意思呢?幾個人合夥設騙局。
還是90 年代初。江浙人發跡的初期,四處都是錢。有人輸了錢,不服氣,想贏回來。怎麼辦?就得找槍手,堯建雲就是好的槍手。這得設一個大局,他需要換個名字,還要一筆儲備金,差不多200 萬,用來開個飯店、或者美容廳,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做生意的。他得說自己也是浙江人,不能是江西人了,江西窮,他得有老闆的樣子。這些叫做鋪墊。然後他開始靠近那頭要殺的「豬」。先是朋友引薦到美容廳玩玩,因為女人是最好的突破口。如果可能,在「豬」的附近小區買一棟房子,每天跟蹤你,看你在哪裡吃早點,喜歡讀書?什麼樣的書?他把這書的內容全背下來,這叫共鳴。偶爾碰見,打個招呼,一來二去,可以上家裡吃頓飯了。家裡得安排一個會做菜的漂亮女人,這叫講究。三四個月之後,便可以「殺豬」了。他會約一次牌局,假裝自己是不太會玩的,甚至輸錢,但請他做槍手的那個人會贏很多很多錢。牌局結束,他起身離開,一走了之,「殺豬」的前幾天,房子已經賣了,女人也轉移了,接下來的事情,就是等著「殺豬」的分紅到賬。
一次牌局之後,「豬」可能就死了。這局到底有多大?他說:「我只知道,一個晚上就可能家破人亡。」
(雖然一身的病,但一天至少3 包煙,抽了30 多年,無法戒掉。)
賭桌就是個戰場。這道理,堯建雲懂。但他後來才知道,這戰場得一個人扛,是不能有馬仔跟著的,朋友也不行。殺豬,那是替別人當槍。輪到自己,什麼人都不能相信。有人的地方就有二心,就容易出現背叛。不過話說回來,在賭桌上出老千的人,好像也談不了什麼背叛。
他老婆不管這些,生了個女兒。1993 年,堯建雲結婚不到一年,南方傳來了一個大賭局的邀約。他之前在珠海結識了一些打漁的老闆。打漁其實是很賺錢的,他曾贏了人家很多錢。這年秋天,那些人在公海上組了個局。每人攜帶100萬參加,賭資可達500 萬。老婆不讓他去,他沒聽。
上了船,開到公海上。三個小時,堯建雲輸了30 萬。他覺得有問題,對方請來了一個澳門的高手,那房間有鬼,也許是攝像頭。他要求換個房間,並且要自己發牌。那天賭局結束時,他不僅贏回了30萬,還多贏了60 萬。大夥決定第二天繼續。但當天晚上,漁老闆們打電話給他,說上船來,咱接著玩。他一進去,就覺得不對勁了。玩了一會兒,跟他一起的馬仔喊:「他手上有假!」幾個人拿著刀衝了過來,他想跑,已經晚了,人被按在桌上,衣服被撕開,眼睛看到好像有人拿著來福槍進來。接著,一悶棍打在後腦上,他暈了過去。
他醒來時,已躺在了香港的醫院裡,不知誰送過去的。流了很多很多血,但他活了下來。頭頂上有個大疤,是那根悶棍留下的。右腿,截肢到膝蓋。左腿,膝蓋下還留了一小截。看情形,是被槍打的。左手的手指,也許剁了兩刀,不齊整。
去珠海,他本想過去殺豬,沒想到碰到了老虎。回到浙江,堯建雲告訴老婆和丈母孃,他在南方和一幫珠海老闆做走私生意,被火車軋了。她們信不信,也就無所謂了。
堯建雲是有家底的。房子,老婆和女兒,還有個飯店的生意,可以養活他。但一個斷腳的殘疾人,能幹嘛呢?看電視,看碟。此後5 年,他每天都像傻子一樣,不剪頭髮,不刮鬍子,坐在房間裡,不敢出門。一是怕以前騙過的人上門討錢。二是——出門幹什麼呢?日子一長,他開始和老婆吵架。他父親在那段時間死了,還好母親去世得早,看不見他這樣子。1998 年,他離婚了。他把所有家底都給了老婆,條件是把女兒養大。
他從樓上跳了下來。沒摔死,頭頂又多了道疤。在醫院裡,他拿刀割動脈,也沒死,手上又多了幾道疤。
他偶爾會想起那個背叛他的馬仔,但並不記恨。他說:時間就是這麼把一切都磨滅的。他也偶爾會想起好多年前的肖家幫。師父當然是知道他偷學千術的。師父很少說什麼,只送了他幾個字:「江湖險惡,好自為之。」
(雖然比常人身高矮了好幾十公分,但賭王走路的時候,從來都是挺胸擡頭,一副氣宇軒昂的樣子。)
玩不過社會,只有玩自己
轟隆轟隆,90 年代過去了。賭王的時代也過去了。新世紀的頭幾年,堯建雲在江西混日子。有人看見他在街頭賣唱。據說他組織過一個歌舞團,裡面都是殘疾人。歌舞團後來倒了,其中一個團員從新餘市給他打電話,說那裡有個娛樂城,可以「發展發展」。
在娛樂城的舞臺上,堯建雲有三寶。
一是身體,群眾對殘疾人有天生的好奇。二是牌技,他左手不能用了,右手照樣可以玩一些花樣。叫幾個觀眾上臺,親眼看看以前只能在香港電影中出現的千術,這是招牌。
三是故事,尤其是跌宕起伏的血淚故事。怎麼學藝,怎麼呼風喚雨,怎麼遭人背叛九死一生,怎麼從低谷中爬起來。故事講完,他開始講道理:如果你仍在賭博,可能會落得和他一樣的下場。如果你仍在賭博,你賭得過我嗎?賭桌上盡是這樣的高手。舞臺下自然會有一些感同身受的人。當場眼淚就掉下來了。這樣的效果,是娛樂城老闆和觀眾都樂於看到的。他的名聲就這樣傳出去了。
2003年,堯建雲離開江西,開始在全國四處「巡演」。大多都是一些三四線城市的娛樂城、夜總會和演藝廳。他們打出的包裝口號是「以血的教訓現身說法,認清賭場騙術,遠離賭博」。次年三月,他第一次接受央視採訪。緊接著,地方電視臺蜂擁而至。《實話實說》的主持人阿憶對他說,你就是賭王啊。「天啦,」他趕緊說,「我不是賭王,我只是個撲克牌愛好者。」2005年,他參加了廣東省公安廳在廣東衛視的訪談節目《打擊賭博,刻不容緩——禁賭在行動》。據說廳長握著他的手說:「人民會接受你,正直的老百姓會歡迎你,你在做一件善良而偉大的事情。」
真沒想到,在反賭這件事上,賭王贏了。
隨後幾年,越來越多的娛樂城邀請他去做表演嘉賓。他認識了很多人,在各地也有了經紀人,專門接洽表演業務。短期來看,靠這個吃飯沒問題了。長遠講,也許這真是個事業。
但堯建雲心裡有兩件事放不下。
一是對反賭的迷惑。每次表演完,總有人找上門來,掏出一大疊錢,說要拜師學千術。這不是諷刺嗎?他想。反來反去的,還是沒用。
二是沒尊嚴。錢是賺到了,他最多時一年可以賺幾十萬。但不知為何總覺得自己是個戲子。「你在上面把自己吹得多牛逼,人家也瞧不起你,」他說,「人活著,總要有個自我的人生價值。對不對?」想來想去,堯建雲不幹了。他說,玩不過社會,我只有玩自己。
2008 年,他到了東莞,等待鄧建國的電視劇開拍。他對那部戲是抱有期待的,演員聽起來都不錯。有韓國的張娜拉、香港的任達華、方中信。如果真成功,他的人生就變了。但等來等去也沒有消息。既然如此,他就乾點別的。他拿出所有積蓄和幾個朋友開了一家夜總會演藝廳。不想,剛好碰上金融危機,一夜倒了很多工廠。深圳有個舞王夜總會還出了事,燒死很多人。市場和政策都出了問題,他全新的事業剛開始,就結束了。
堯建雲彷彿回到了起點。只好又開始全國「巡演」。一年後,他回到了江西南昌,開了一家飯店,賣湘菜,取名「賭王飯店」,生意還不錯。飯店的一左一右,是兩家星級酒店,堯建雲和酒店的媽咪小姐們混得很熟,常帶來一些食客的生意。有次在網上QQ 閒聊時,遇到了一個浙江的女人。對方知道他的故事後,很傾慕他。那年晚些時候,堯建雲去了趟浙江,見了這個女人。她是離過婚的,帶著一個男孩,他沒什麼可說的,女人不僅不嫌棄他,對他也很好。兩人一商量,決定去武漢開始新生活。
武漢地處交通要道,是中國地理上的中心。不知哪裡來的直覺,堯建雲總認為那是個很有發展前途的城市,也許未來會成為直轄市。為了表示安定下來的決心,他們一到武漢,就買了一套公寓。然後在武昌又開了一家飯店,取名「反賭飯店」,仍是賣湘菜。可是,那附近沒了星級酒店,只有一所大學。飯店的生意不好,只持續了幾個月就關門了。看來,取名字是有學問的——「反賭」就是打不過「賭王」。此時在武漢,他離開也不是,不離開也不是。
有時,他會接一些商業演出。比如公司年會,企業尾牙活動。這種場合,講什麼呢,總不能再講反賭,不合適。他就講人生的意義。吹吹過去的牛,然後表演表演牌技。說來好像又回到起點了,人民群眾最想看的,還是牌技,尤其是賭王的牌技。只有一次,來了個新機會。電影《富春山居圖》需要一個有特點的玩牌的人。選來選去,堯建雲挺合適。他一聽,和劉德華搭戲,不錯。他拍了好幾天,似乎戲份很多。電影是2011 年拍的,兩年後上映時,武漢一家報紙來了個記者,說要採訪他作為演員的感受。他問那個記者,這部戲公映後,會對他生活有影響嗎?記者沉吟了片刻,說,應該會,這部戲可是大腕雲集啊。堯建雲心有點兒涼,沒再接著往下問。
那時他女人懷了孕,處於待產中。他原本不想要這孩子,其實是對自己的未來沒什麼信心。他讓女人去流產。去了三次,都因為各種理由沒做。女人是真心想留。堯建雲想了想,那就留著吧。兩人因此對那電影更充滿了期待。電影上映的官方日期是6 月9 日。孩子的預產期要晚幾天。但硬生生的,女人非要提前動手術,在電影上映那天生下了孩子,是個女兒。
《富春山居圖》拿到3 億票房。堯建雲的戲份,被刪掉只有不到1 分鐘。他的出場是精心設計的,先是一雙反穿的鞋,然後鏡頭逐步向上升起,亮出全身。他走到劉德華旁邊坐下,低聲說了唯一一句臺詞:「F 讓我告訴你,老佛爺不是你的目標。」
(賭王夢想,遲早一天,建立一座屬於自己的大廈。)
在鄧建國那部夭折的電視劇中,大陸賭王的女兒去了澳門,陷入一段感情,最終引起了兩個賭王的決鬥。那也許是堯建雲對第一個女兒的想像。離婚後,他說自己再也沒見過女兒,算起來,她20 歲了。他不擔心,說留下的家底足以養活她們母女二人。傳言說,她們在新加坡。
第二個女兒出生時,他50 歲了,他為女兒取名堯路西,他打算為她重新開始人生。
整個2013 年下半年,堯建雲在全國各地奔波。武漢的房子賣了,女人帶著孩子回老家等著,他則四處見人,尋找未來的方向。他見了很多企業老闆,也見了成功學大師陳安之。後者的成功學課程讓他印象深刻。年底他回到江西老家過了個春節,大年初六,他坐車到了杭州。他在杭州的經紀人叫蕭冰,是個年輕小夥子。他們認識已8 年。蕭冰告訴他,以後不能隨便接一些夜店的演出。接活兒,得是高端一點的商演,或者公益活動。
但堯建雲是有備而來。經過去年的觀察和思考,他有了一番雄心壯志。他說,反賭仍要繼續,但不能按照以前的方式了。他想做實業。
他希望開一家連鎖超市,取名「K 佬超市」。他希望建一座六星級酒店,高樓雄偉,大樓的外立面是撲克牌K 的花紋,酒店前有他自己的塑像。這家酒店要達到澳門的服務水準,會員制。一年到頭,每個會員都可以見他一次,親耳聽他講講牌經。他的反賭邏輯是什麼呢?是他自己,如果賭王的實業也可以做得這麼好,為什麼還要去賭?
有點古怪。但賭王嘛——他的宣傳冊上,就印著「賭贏未來」。不過,在撲克牌裡,賭王最喜歡的數字,並不是K。「6 和9,東倒西歪的。3 是兩個角。A是頂尖,我做不到。7 是個柺棍。8 是滾來滾去,」他掏出一副牌,擺在桌上,「只有2,空間最大,包容性很強,也是最穩的。」
在他家樓下的社區公園裡,賭王學著香港電影裡的身影,把這些牌,一張一張彈到草坪上。剩下一張2。他走到水池邊,輕輕彈入水裡,轉過頭說:「你們看,我剛剛這一個動作,就夠寫好長好長一個故事了。」
轉載自:今日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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