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IS地下鬥士的真實經驗分享:如何成為了一名ISIS 殺手




哈桑·阿佈德(Hassan Aboud)

敘利亞叛軍領導人物哈桑·阿佈德帶著戰士和武器加入了 ISIS 組織。自那以後,他就一直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參與著各種戰場軍事行動和犯罪行動。
哈桑·阿佈德(Hassan Aboud)訓練有素的男中音掩藏了他言辭中的惡意。

“哦,達拉吉(Darraji),”他吟唱道,“我們的國度給予了我們槍火彈藥,送我們前來刺殺你。”

阿佈德話中的“國度”指的是自封為國家的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這個又被人們稱為是“ ISIS ”或“ ISIL ”的恐怖組織不僅控制了敘利亞和伊拉克境內的國土,而且還策劃了土耳其首都安卡拉、黎巴嫩貝魯特、巴黎和加州聖貝納迪諾市近來發生的暴力襲擊事件。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的阿佈德已經沒有了雙腳,有時候他手下的槍手會送他來參加會議。他是 ISIS 組織的指揮官,直接領導著一個刺客網絡——其中也包括了用子彈和火焰殺死了他們以前下屬達拉吉的刺客。




今年,阿佈德唱歌的錄音在他過去的夥伴中流傳開來了。這是一首帶有辱罵嘲笑意味的安魂曲,它既是一種證言,也是一種告解。 2014 年,阿佈德叛出敘利亞反叛者隊伍,加入了 ISIS 。他承認自己正是此前殺死他以前夥伴的不知名殺手。

“我們摘下了阿迪布·阿巴斯(Adeeb Abbas)的腦袋,”他又接著說出了自己犯下的另一樁案件——用路邊安置的炸彈炸毀了一輛摩托車,“我們讓他流出了他那骯髒的血液。”

接著,他許願說要殺死更多的人。他像一位男歌唱家一樣,對那些上了死亡名單的人發出了吟唱:“我們會殺盡所有叛徒。”

在成為國際社會知名的危險集團後, ISIS 一直在努力美化自己的成員,想要將他們描繪成保護遜尼派穆斯林、為他們對真主的信仰服務的宗教戰士。但是,阿佈德的經歷以及他被 ISIS 組織招募的過程(包括現金的使用),都有違於他自己對虔誠和民間防衛的說辭。




這是一位地下鬥士的個人編年史,也是一位被證實曾經頗受歡迎的伊斯蘭指揮官充滿競爭對抗和手足殘殺行為的個人傳記。長期的鬥爭讓這位鬥士變成了殘廢,也讓他的心靈變得陰鬱黑暗了起來。加入 ISIS 後,他的行為變得愈發暴力、愈發充滿報復心理。

阿佈德以前的鄰居和同事說,加入 ISIS 的人可以獲得錢財、權力以及行罪惡之事的自由,為此,阿佈德拋棄了防衛自己家鄉的職責。他的經歷不像聖戰主義者的宣傳機器推出的那些經過了美化粉飾的形象,反而更像是一個和戰爭帶來的糟糕影響相對的中東黑手黨故事。

在多種因素的迫使下,阿佈德從抱有聖戰思想的民眾變成了害怕的地下人物。這些因素包括 2003 年美國對伊拉克的入侵,以及大馬士革政府和巴格達政府對跨越兩國邊界的遜尼派穆斯林的鎮壓。敘利亞安全部隊自 2011 年起無差別殺戮平民的行為進一步煽動了阿佈德,隨後 ISIS 耐心的計劃密謀又引導著他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這個聖戰組織曾一度支離破碎,但之後便又重新振作了起來,發展到了使基地組織[Al Qaeda]都黯然失色的地步)。

從根本上來說,他被 ISIS 組織招募的經歷給了我們一個不同尋常的機會,讓我們得以詳盡地一探這個組織 2003 年後從一個催生了無數激進分子的地方挑選指揮官的方式。受到各種好處以及 ISIS 組織黑暗名聲的誘惑,這些被選中的人加入了 ISIS 。 ISIS 宣稱自己是一個哈里發國家,而支持這一說法所需的領土,則掌控在這些被它招募來的人手中。

2013 年,《紐約時報》記者在敘利亞和阿佈德見了一面。當時他正帶領軍隊圍攻向附近平民開火的一些落單的武裝人員。那是一場戰鬥,他和他所率領的幾百叛軍達烏德旅(Dawood Brigade)最終取得了勝利。

當時他麾下軍隊的總部所在地伊德利卜省低地處的沙敏鎮(Sarmin)本身也經常受到炮擊。阿佈德抱著比許多叛軍指揮官更謹慎的態度,不斷轉移地點,並接受了會面。

《紐約時報》的那場採訪是由他上司的女婿安排的,但是他的支持者那天還是讓每個人在一座清真寺的地下室裡等了大半個下午後,才把採訪團隊帶到了慘遭戰火蹂躪、部分地區居民已被疏散的沙敏鎮。

阿佈德被人從外面匆匆擡了進來。在前些天的戰鬥中,他失去了一些戰士。他似乎很疲倦,而且對來訪者充滿疑慮。他盤起腿坐在墊子上,腿上灰色的褲子折起,掩住了小腿的殘餘部分。他用一種平靜的聲音開始了談話,並威脅稱,如果記者錯誤引用了他所說的話,他就要殺掉他們。

擡他進房間的炸彈製作者阿布·艾曼(Abu Ayman)的話比阿佈德還多。阿佈德說話時遣詞用句相當小心謹慎——即使在重複伊斯蘭教常用說辭時也是如此。

阿佈德抱怨了許多世俗叛軍的行動,稱他們為機會主義者和奸商。阿佈德說:“比如敘利亞自由軍(Free Syrian Army)就會在拿到武器後把它們賣掉。”他又一次用輕柔的聲音斷言稱,正是伊朗和敘利亞政府、黎巴嫩真主黨(Hezbollah)等伊朗同意提供資金支持的組織和個人將敘利亞推入了宗派戰爭。“伊朗一直在找機會重建波斯帝國,想要控制整箇中東。”他說道。

談話結束後,他立馬被人擡起送出了房間,安置在了一輛沾有泥漬的 SUV 汽車前座上。隨後車子加速開走了。

阿佈德叛變並開始展開仇殺後,《紐約時報》記者又回到了土耳其和敘利亞兩國邊界,採訪那些曾近距離和他一起工作過的人們。

如今,三十多歲的阿佈德流亡逃離了沙敏鎮,離開了這個他曾度過了大部分成年生活的地方。過去的夥伴或是稱他為 ISIS 省督,或是稱他為 ISIS 埃米爾(emir,即穆斯林酋長)。這些稱謂表明 ISIS 會給予管理者及其中層幹部權力或軍權。

他們指出,阿佈德不僅投奔了 ISIS ,他還和十多年前伊拉克安巴爾省最早的遜尼派地下叛亂分子有關係。而伊拉克安巴爾省正是 ISIS 組織形成誕生的地區之一。

鎮上一些居民說,2004 年與 2005 年間,阿佈德和他的一個兄弟曾在那兒和美軍作戰。一些人表示,回到敘利亞時,這對兄弟已經成了基地組織在伊拉克的潛伏人員。(阿布·穆薩布·扎卡維[Abu Musab al-Zarqawi]創立了伊拉克基地組織。 2006 年扎卡維身亡,基地組織最終成為了 ISIS 組織。)

近一年半以前,阿佈德帶著大多數麾下的戰士和強大的武器,公開加入了 ISIS 組織。自那以後,他就一直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參與著各種戰場軍事行動和犯罪行動,並因為這些行動而受到指責。那些認識他的人認為,正是他領導了帕爾米拉古城(Palmyra)的佔領行動—— ISIS 隨後摧毀了這處古代文化遺址。

然而,就阿佈德的全部行動而言,他的經歷顯示,他在這一團隊中發展受到了限制。分析人員稱, ISIS 很大程度上還是由伊拉克人領導的,其中有許多人還和薩達姆·侯賽因(Saddam Hussein)的復興社會黨(Baathist)政權有聯繫。

哈桑·阿爾-杜格埃姆(Hassan al-Dugheim)是一位自稱從 2011 年起就一直在觀察阿佈德的叛軍神職人員。他說,阿佈德的戰術技能和冷酷無情毋庸置疑。不過他還坦率地表示,他認為阿佈德很愚蠢,而 ISIS 發現他是一個可以被奉承、收買並利用的人。

“敘利亞人支持戰爭,”他說道,近來那些加入 ISIS 的人都碰到了內部“玻璃天花板”的問題,“他們就像馬或者騾子那種可以被人支配騎乘的動物一樣。”
遜尼派戰鬥意識的熔爐

哈桑·阿佈德是他們鎮上最早在後來成為了 ISIS 組織領土的土地上經歷戰爭的人。

據沙敏鎮的居民說, 2004 年,阿佈德和他的兄弟阿布·沙迪(Abu Shadi)來到伊拉克,在費盧傑和拉馬迪附近與美軍作戰。當時只有二十來歲的石匠阿佈德,就此進入了這片剛剛成為激進分子黑社會殖民地的土地。

2005 年,伊拉克胡塞巴,美國海軍陸戰隊挨家挨戶地上門。鎮上一些居民說,2004 年 與2005 年間,阿佈德和他的一個兄弟曾在那兒和美軍作過戰。圖片來源:Johan Spanner 為《紐約時報》拍攝

對於他在伊拉克期間的行動,人們有各種各樣的說法。他鎮上的居民說,這其中之所以存在一些混亂困惑,是因為阿佈德對於自己的行動相當小心謹慎。當時敘利亞政府是由阿拉維派教徒(Alawite)領導的,那些伊拉克遜尼派激進分子的同盟者可能會讓在他們的家鄉敘利亞的遜尼派教徒重新陷入動盪不安的局面。考慮到這點,阿佈德的行為也就沒那麼令人吃驚了。

阿佈德的同伴說,阿佈德是 2005 年回來的。一位為了避免引起阿佈德怒火而要求匿名的親戚表示,儘管當時阿佈德向他所在的激進組織領袖宣誓效忠(或者叫說出“巴亞特”[bayat]誓言)了,“但大家都知道阿佈德是基地組織的人”。

另一名來自沙敏鎮的男子曾和達烏德旅合作過,他說他曾見過一段 2005 年的視頻,視頻裡拍了阿佈德和扎卡維在一起的場面。

扎卡維是恐怖主義、故意性野蠻行為和恐懼管理的擁躉,他將伊拉克推入了宗派戰爭,並啟發了一代聖戰主義分子。2006 年被美軍炸彈炸死之前,他還是全世界的頭號通緝犯。之後,他的組織便與基地組織的頂層領導人物斷了關係,形成了 ISIS 組織。

神職人員杜格埃姆說,他懷疑阿佈德未必是基地組織的成員。他指出,在當地戰鬥中,阿佈德只關心他自己,而且還在基地組織的敘利亞官方分支努斯拉陣線(Nusra Front)蓄積力量的時候和它對著幹。“我覺得他並沒有真正發誓效忠,”杜格埃姆說道。

然而其他人則指出,努斯拉陣線和 ISIS 組織是後來反目成仇的競爭對手,而與阿佈德有聯繫的並不是賦予了努斯拉陣線聖戰職權的基地組織中央領導層,而是基地組織在伊拉克的分支。從這一觀點看來,阿佈德反抗努斯拉陣線一事並不能說明他沒有效忠後來成為 ISIS 組織的這一團體。

2004 年安巴爾省的叛亂分子。安巴爾省屬於遜尼派控制的地區,也是催生了 ISIS 組織的地區之一。圖片來源:Mohamed Messara/European Pressphoto Agency


不論內心是否忠誠,當時阿佈德作為戰士的生活似乎暫時告一段落了。他回家一事相當值得注意。和他一起工作的激進分子稱,他認識五個在伊拉克戰斗的沙敏人,其中有兩人死於自殺式炸彈襲擊。

阿佈德避開了那樣的命運,重新過上了一種低調的生活:他有一輛起亞卡車,通過運送水泥鋼筋賺錢。

到了 2007 年,他和他的兄弟們擁有了一家作坊,他們製作煤渣磚塊,出售裝飾性石塊和擺在庭院裡的石塊,並簽訂合約接受僱傭。“過去我常常看見他在許多房屋建築工地出現,他還僱了一些人為他工作,每次他都會帶上五六個勞工,”這位激進分子說道。

大約在叛亂開始之前兩年,敘利亞安全部隊對沙敏鎮發動了突襲,打擊鎮壓了遜尼派網絡。阿佈德的一位兄弟遭到了逮捕。

“阿布·沙迪在街頭被人扣押了,然後他就被帶到了塞德納亞的監獄。”這位激進分子指的是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附近一處不太知名的監獄,政府把那些他們認為是遜尼派極端主義分子的人關押在那裡。

2013 年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阿佈德證實了這一逮捕事件,不過他對此進行了簡潔的解釋。他說他的兄弟是因為他的信仰而遭到懲罰的:“我的兄弟被送到監獄,是因為他的絡腮鬍。”

他把敘利亞政府描繪成了一股壓迫人的力量。“他們會根據你的絡腮鬍、你祈禱或著裝的方式來判斷你腦中的想法,併為此和你作鬥爭,”他說道,“這感覺就像是在圍攻你的情感和信仰。”

阿佈德似乎在躲避情報部門的注意。鄰居們說他很保守,相當具有宗教意識,但卻不會公開把這些表露出來。他留絡腮鬍,但是也會定時修剪。有時候他會抽菸——不過關於他的描述主要還是集中在他嚴謹的生活方式上。

他和他的妻子要養家餬口。他晚上會熬夜、喝茶。 沙敏鎮一位為了自身安全而要求匿名的醫生說,他常常會碰到阿佈德,他說:“阿佈德的名聲很好,一點也不壞。”重返戰場

2011 年初,暴亂在突尼斯、埃及和利比亞風起雲湧之時,敘利亞也爆發了針對總統巴沙爾·阿薩德(Bashar al-Assad)的抗議活動。阿佈德轉至地下,開始了他的漫長戰役。

“當暴亂在突尼斯開始的時候,我們很樂觀,”他對《紐約時報》說。“我們開始安排和協調自己信任的人。”

那年三月,政府軍在德拉向示威人群開了火,造成至少三人死亡。阿佈德說,流血事件觸發了他們的行動。“第二天我們就加入了革命,開始在清真寺外遊行。”

敘利亞正走向戰爭。阿佈德的前盟友們回憶道,他在每個階段對採取何種措施都有著清晰的意識——他們懷疑他是在伊拉克學到的這種技能。

抗議活動的組織者們離開住所,轉而睡在田野和樹叢間,以此躲避安全部隊。他們發現,沙敏鎮的這個安靜的採石工比誰都更為篤定。“哈桑·阿佈德會給我們帶來麵包和罐頭食品,” 大型伊斯蘭戰鬥組織敘利亞自由軍戰士艾哈邁德·艾斯(Ahmed al-Aasi)說。
阿佈德很快變得暴力起來。在敘利亞部署了軍隊之後,他成為了第一批武裝起來的叛亂分子之一,而當時他們的那片駐地也最終被他們牢牢佔據。

阿佈德的四個同伴表示,2011 年 6 月,當敘利亞的示威者在呼籲國際社會的支持時,阿佈德在吉斯爾舒古爾附近參與了對一支政府軍車隊的伏擊。他們當時是很小一幫人,也只有七八支步槍。和阿佈德並肩作戰的人中有他的朋友達烏德·謝赫(Dawood al-Sheikh)。

那是一次極其冒進的軍事行動。謝赫被打死。他們沒能封鎖道路。政府對反叛武裝的打擊也在持續加強。這一事件也為我們提供了對未來的一瞥:阿佈德很快建立了一個武裝組織,將其命名為達烏德旅(Dawood Brigade),並將抗議活動拋到了腦後。

他的這個組織起步很低。但在橄欖林和山洞中,他們建起了一個遊擊根據地,並在那裡訓練、製作武器和擴大戰鬥。到了 2011 年底,這個組織加入了敘利亞獵鷹旅(Suqour al-Sham,又名Sham Falcons brigade),這是由艾哈邁德·阿布·伊薩(Ahmed Abu Issa)創建的伊斯蘭組織。而此人曾被囚於賽德納亞(Sednaya)監獄。

很多早期的反叛組織都缺乏經驗、資金、訓練和凝聚力。但據阿佈德的同鄉稱,達烏德旅有所不同。它傾向於成為一支戰鬥力量,並注重其中的種種必要細節。

阿佈德的兄弟從賽德納亞監獄被釋放後,為其組織後勤工作,包括讓受傷的戰士在土耳其接受醫護治療和休養。阿佈德則打造了一套訓練方案,其成效讓他的批評者也不得不給予肯定。

“哈桑·阿佈德心腸堅硬,為人凶悍,並且他讓他的戰士在戰鬥中也做到像自己一樣,”曾經和他共事的激進主義分子說。“在伊德利卜省的其他組織都沒這麼凶猛,而這是他訓練出來的結果。”

醫生表示,他們在戰術、武器和體能等各方面進行了“持續的、不間斷的訓練”。

阿佈德獲得了接觸波斯灣資助者的渠道,並從阿布·伊薩(Abu Issa)那裡得到了更多的支持。另一個曾和叛軍指揮官們共事的激進分子阿布·阿米恩(Abu Ameen)說:“敘利亞獵鷹旅之所以會分給他們一大部分的錢和資源,就是因為他們出了成績。”

2011年下半年,阿佈德的達烏德旅加入了敘利亞之隼(Sham Falcons),這是2013年出現在這兒的一支敘利亞反政府團體。阿佈德創設了一種訓練制度,即使是反對批評他的人也認為這一制度是他在面對軍隊時可以取得成功的原因之一。圖片由 Bryan Denton 為《紐約時報》拍攝

2012 年,達烏德旅已經招募了數百名本地男子,積聚了武器並開出了每月 140 美元的薪資。“那時候其他反叛組織都還沒法兒給戰士提供午飯,”另一個激進分子默耶丁·阿布拉扎齊(Mohyeddin Abdulrazzaq)說。除了這一點以外,他對阿佈德全是惡評。

達烏德旅還掌握了武裝鬥爭的重要一招,那就是對簡易炸彈的使用。它用這一武器教訓了敘利亞軍隊並控制了道路。“他們組織了嚴密的轟炸行動,其他人則都還沒到那一步,” 阿布·阿米恩說。

其他反政府軍後來也跟進了這一戰術,從而一起改變了戰爭的性質,將敘利亞軍隊趕回了哨所和基地。

這樣造成的一個結果是,政府漸失對一些領土的管轄權,國外的武裝分子開始流入,而最終這些地方都被 ISIS 宣佈佔領。阿佈德在短期內受到了局部地區的歡迎。“哈桑·阿佈德在他的戰士眼中是聖人,” 阿布拉扎齊說。“如果你在他的戰士中說他壞話,就等於是在說神的壞話。”

當阿佈德逐漸掌權之時,他的戰士的行為時而顯露出陰險一面。艾斯表示,他開始參與綁架阿拉維派,並要求以贖金換取人質。他說,另一個反叛組織的領導人曾經介入並阻止了達烏德旅在政府控制的弗阿鎮附近處死平民,而當時被關押者中還有一些女性和一個孩子。“他有犯罪的傾向,”他表示。“在 ISIS 到來之前,他就已經成了一個獨裁者。”

他對無章法戰爭的熱情幾乎讓他喪了命。

這支軍隊從自己的各個基地上加大了對遜尼派城鎮的轟炸,導致難民一波波湧現。該旅的武器製造商開始生產火箭,它們被用來射擊政府士兵的駐地。“我們用很多火箭瞄準了他們的營地,”阿佈德在 2013 年告訴《紐約時報》。“這是好事,是被接受的。”

一個激進分子聲稱,2012 年底,該旅在為一個卡塔爾出資者拍攝視頻時,一枚火箭提前爆炸,嚴重炸傷了包括阿佈德在內的幾個反叛軍戰士,他的兩條小腿都被炸沒了。

阿佈德活著到了診所,兩隻腳都被截了肢。醫生回憶起來自己當時如何驚訝於他的言行。“對一個剛剛失去了雙腳的人來說,他有著昂揚的鬥志,”他說。“他還開著玩笑。”

幾個月後,阿佈德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僅僅在被問及後才提到了那次事故。“我們有一次發射一枚火箭時爆炸了,所以我才失去了雙腿,”說完他轉換了話題。“我們現在有了改良過了的火箭,”他補充道。“更安全,更有效,更大。”
挫折和徵召

到了 2013 年,達烏德旅建立了更多的基地,拓展了訓練,參與了幾場赫赫有名的戰鬥,也繳獲了更多的武器。根據一些統計數據,阿佈德已經有了九輛坦克,四輛 BMP 步戰車和一個載有 14.5 毫米機槍的卡車車隊。

由於領導著一支戰術化的戰鬥勁旅,他也在阿拉伯語的新聞頻道上被反覆提及。隨著反叛軍領袖的聲名一起到來的,還有競爭以及戰爭中的辦公室政治。認識阿佈德的人都說,他認為自己的成功還沒有得到充分的回報,也沒有讓他獲得自主權。

“戰鬥是達烏德旅去打的,成果也是它取得的,但所有的支持和資金卻都去了阿布·伊薩和敘利亞獵鷹旅那裡,”阿佈德的親戚說。

杜格埃姆說,在 2013 年,當各伊斯蘭反叛組織討論合併成一個統一戰線時,阿佈德想要得到和獵鷹旅同等的資金。阿布·伊薩拒絕了這一提案,這讓阿佈德當場震怒。

他和反叛軍領導層漸行漸遠。“失去支持後,他所獲資金也變少了。他有了麻煩,” 杜格埃姆說。

就是在那個時候,ISIS 採取了行動。和現在相比,當時的 ISIS 還只是暗影般的存在。它試圖引誘阿佈德加入其行列。

據一些認識阿佈德的人描述,他和阿布·阿里·安巴里(Abu Ali al-Anbari)等來自伊拉克的伊斯蘭國領導者們進行了一系列會談。阿布·阿里是一名前伊拉克軍官,為招徠各地指揮官,他帶著一支保安隊伍離開了原駐地阿勒頗市。

阿布·阿米恩描述了 ISIS 在 2013 年的一個“祕密運行階段”,當時它針對的就是反叛軍和激進分子網絡。當時又正好在阿佈德與獵鷹旅發生爭執之際,他說:“達烏德旅是被其滲入最深的組織之一。”

激進分子們說,在某個時刻,阿布·阿里在在伊德利卜省召開了和反叛軍領導們的會議,討論他們和 ISIS 的關係。他還派出 ISIS 特工前往沙敏鎮去拉攏阿佈德,而後者已經開始明顯受到了伊斯蘭國的這種影響。

杜格埃姆說,當時是他在阿布·伊薩和阿佈德中間進行的調解。而 ISIS 則在用關心和禮物討好達烏德旅。

“當阿佈德差不多彈盡糧絕的時候,ISIS 給了他一大筆錢,有200 萬美金,” 杜格埃姆說。“他們還給他武器、錢和食物。”

但這一數目無法由單方面證實。

阿布·阿米恩表示,阿布·阿里精心策劃的戰略為其贏得了很多戰士。“一些人公開加入了 ISIS,還有一些則加入了 ISIS ,但同時也還留在自己原先的組織中,”他說。“利用金錢和承諾,ISIS 控制了這些人的心和思想。”

而即便是在公開倒戈之前,極端主義勢力的苗頭也已經在該旅中出現。

同伴們說,在 2013 年,該旅都還沒有和自殺式炸彈扯上關係。他們說,阿佈德不用這種方式對待他的戰士,特別是本地男子。

但在 2013 年 10 月發佈在網上的一則該旅的訓練視頻中,一名剃著極短的寸頭、鬍子很長的中年男子正在給新兵講授自殺式戰術。達烏德旅的標誌疊加出現在了屏幕上。

美軍中一名研究 ISIS 的軍官表示,他們的徵召和變節是有模式的。“那是一場成功的諜報行動,”她說。“他們有能力進入(其他組織),找出那些脆弱的、可以被策反的人。策反他們,並把自己包裝成一個他們心目中的國家。”

杜格埃姆說,在那時阿佈德已經成了伊斯蘭國的應聲蟲,有時表現得像個塔克菲裡(takfiri)一樣,也就是說,會指責其他穆斯林的信仰不夠深、不是純正的穆斯林。

杜格埃姆說,這種性格上的變化表示一個人力有未逮。“人性有一個問題,就是會出現愚蠢的英雄,”他說。“而哈桑·阿佈德就是一個愚蠢的英雄。”

“他看錯了形勢,”他補充道。


發表於 YouTube 上的一段視頻中的阿佈德。他曾經的鄰居和同伴表示,他是衝著加入伊斯蘭國所能獲得的金錢和權力才放棄了自己的敘利亞反政府武裝事業。
背叛與殺戮
在達烏德旅駛出沙敏之前,殺戮便開始了。阿佈德一個人叛變了。

第一批受害者中,就有 2012 年加入達烏德旅的達拉吉·阿布杜拉扎克和巴西姆·阿布杜拉扎克兄弟。

他們二人此前曾召集了一個稍小的反叛組織,但也會偶爾和他們以前的頭目合作。據他們二人的一位表弟莫耶丁·阿布杜拉扎克(Mohyeddin Abdulrazzaq)說, 2013 年 12 月,他們加入了達烏德旅對一個敘利亞檢查站的攻擊。

這個檢查站被摧毀了,但兄弟中有一人受了傷、死了幾個戰士,他們所依靠的一挺重機槍也壞掉了。在這次受挫之後,他們向阿佈德索要一挺 14.5 毫米口徑的機關槍,以彌補他們的損失。阿佈德拒絕了。

莫耶丁·阿布杜拉扎克說,2014 年 1 月,二兄弟又要了一次。他們去見了阿佈德,當他同意給槍之後,他們高興地用車拉著新武器走了。但他倆沒能走太遠。

“幾個小時以後有消息傳到了鎮上,說有一輛車在路上燃燒,”他說。“車裡面是達拉吉和他弟弟。阿佈德先是給了他們機關槍,然後又殺死了他們。”

之所以會這樣,並不是因為阿佈德不喜歡被人索要兩次。秋天時,ISIS 在沙敏附近綁架了來自國際紅十字會的工人,當時達拉吉曾公開說過反對 ISIS 的話。

阿佈德出現在了兩兄弟的葬禮上,並向他們的遺體告別。

不久之後,阿佈德宣佈他加入了一個新的組織——敘利亞軍(Jaish al-Sham)。整個 2014 年初的那段時間裡,該組織似乎一直都是明爭暗鬥和內部失衡的象徵,不斷和其他反叛軍發生著衝突。阿佈德的同夥說,有時候他會表示效忠伊斯蘭國,而其他時候則會宣佈退出伊斯蘭國。

阿布·阿米恩事後說,阿佈德當時已經跟隨了新主子。“他在聽從 ISIS 的指揮,”他說。

附近的居民說,他們懷疑阿佈德在組織襲擊,包括對一位人稱“鬣狗”的達烏德旅指揮官和該旅的教法指導阿布·阿巴斯(Abu Abbas)的襲擊。但他們並沒有確鑿的證據,而且陰森森的達烏德旅也沒有讓人深究的氛圍。

阿佈德的歸屬最終在 7 月明確了下來,當時他讓自己的部隊組成了一個車隊,這個車隊表面上是開往阿勒頗,但實際上卻是前往參加另一場戰鬥。“只有他的親隨才知道真正的計劃是什麼,”阿佈德的親戚說。

在還沒有到阿勒頗的時候,阿佈德停了下來,宣佈他是伊斯蘭國領袖阿布·巴克爾·巴格達迪(Abu Bakr al-Baghdadi)的僕從,而他們正在開往伊斯蘭國的首都拉卡(Raqqa),去加入伊斯蘭國這個哈里發國。

“哈桑對他們說,他已經把巴亞特給了阿布·巴克爾,而那些想要留在他身邊的人可以留下,想走的人也可以自由離開,”一位曾經和阿佈德共事過的激進分子說。

至於當時有多少人在場,人們之間有了分歧。幾位阿佈德曾經的同夥說有幾百人。(新聞記者稱有多達 1000 人,而沙敏的居民則說這個數字有誇張的成分。)

大約有一百名戰鬥拒絕前往拉卡,他們帶著阿佈德歸屬伊斯蘭國的消息回到了家鄉。

阿佈德的部隊的離開,讓這個處於困境之中的城鎮陷入了更深的麻煩。沙敏的居民們說,它的防禦被削弱了,因為阿佈德帶走了這裡很大一部分的武器,他拋棄了自己曾發誓保護的人們。

黑旗的背後

阿佈德的同夥說,在抵達拉卡之後,他們就只能偶爾瞭解到阿佈德的軍事生活。他們強調說, ISIS 是一個如此封閉的體系,以至於都幾乎沒有關於巴格達迪和他的權力屬性的信息。在叛變之後,阿佈德和他的部隊就減少了他們在社交媒體上的活動,並很少接受採訪。阿佈德的同夥說,有關他活動的消息都是一點一點湊起來的。

杜格埃姆是阿佈德叛變前和他有過最後對話的人之一。 ISIS 當時剛剛掃蕩了伊拉克的一部分,佔領了摩蘇爾和提克裡特。阿佈德似乎突然喜歡上了 ISIS ,就好像又回到了 2004 年。

“我對他說:‘你為什麼會喜歡 ISIS ?’”杜格埃姆說。阿佈德的回答卻和敘利亞的革命沒什麼關係:“‘因為 ISIS 正在被美國揍。’”

美國的軍事分析師今天說,阿佈德似乎是“中等身材”,而“伊斯蘭國的核心人物則會利用他所謂的‘才能’”,並把他看作是一個“可以卸磨殺驢、可以犧牲掉的人”。

這和阿佈德老家的人說的一樣——達烏德旅在伊斯蘭國控制下的敘利亞一帶的活動,其實是一系列沒什麼目的的行動。他們說,根據阿佈德手下的戰士陣亡的地點,阿佈德曾在科巴尼、阿勒頗、拉卡附近、霍姆斯附近打過仗,還參加過爭奪沙伊爾油田(Shaer gas field)和佔領帕爾米拉的戰鬥。

這支部隊還被指暗殺了敘利亞自由軍的領導層,而且被綁架的記者詹姆斯·弗雷(James Foley)在被交給 ISIS 之前,也由這支部隊關押——但這些指控都沒有公開的證據。(ISIS 在2014 年將弗雷斬首,說是達烏德旅負責了對他的監禁,這一消息經新聞報道傳播之後,在社交媒體上引起了反響,但其實這和事實並不相符。)


阿佈德和他的部隊據稱曾參加過伊斯蘭國佔領敘利亞中部城市帕爾米拉的戰鬥。圖片由 Sergey Ponomarev 為《紐約時報》拍攝


有人曾在 6 月時在帕爾米拉見到過阿佈德。激進分子哈立德·霍姆希(Khaled al-Homsi)說,他曾被短暫監禁在帕爾米拉,而阿佈德曾拄著柺杖去過監獄。“他在一個房間裡單獨見了我,”他說。“想說服我宣誓效忠。”

他還說,當伊斯蘭國鞏固了在帕爾米拉的控制之後,法院裡一些來自達烏德旅的人說,阿佈德正在試圖當上帕爾米拉的管理者。

今年秋天試圖聯繫到阿佈德的努力沒有成功。但他以前的同夥說,他們認為他的這一願望將無法達成。

阿西說,阿佈德的角色是很明顯的——他就是一個執行者,一個幫助 ISIS 佔領疆土、實施恐怖統治的、帶有目的性的暴力工具。“ISIS 做事是沒有底線的,你可以綁架並殺害任何一個你想綁架或者殺害的人,”他說。“哈桑·阿佈德殺起人來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他喜歡殺人。”

他說,反叛力量以前的盟友“腦子有病”。

牧師杜格埃姆說,阿佈德離開了敘利亞獵鷹旅,參加了一場更為複雜的遊戲,並達到了人生的頂點。他說,“無論他的頭銜是什麼,都無法做什麼決策”,因為 ISIS 對其敘利亞指揮官的權力進行了限制。

另一位分析 ISIS 的美國軍方官員說,在突襲和內部爭斗的壓力下,被尊為埃米爾和監護人(wali)的成員現在要通過內耗而不是制度設計來贏得官銜。“我們看著各種頭領在不停地換呀換,他們都在努力決定誰最適合坐上那個空出來的位子,”這位官員說。“空出來”是“身亡”的一種隱諱說法。

阿佈德的親戚說,無論他最終的命運如何,他所能留下的遺產也已經很明白了。阿佈德唱歌的錄音(那冷酷的音調和人們口中他殺害老朋友時的音調一模一樣),就是一個迷失在犯罪中的男人、一場惡化了的革命以及一個被背叛的民族的標誌。

“他的暴力、他的暗殺、他對人們的屠殺——他就是真正的幕後主使,”他說。“現在是一片混亂。我們所擁有的一切,就是一片混亂。”


[圖擷取自網路,如有疑問請私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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